1997 年5月,筆者時任駐巴西聖保羅辦事處秘書,某一天在下班途中,翻閱當地報紙得知台灣與西非島國聖多美普林西比建交之消息,心中突然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辦事處林處長抓著剛收進來的電報一臉驚訝的衝到我辦公室門口說,「崇哲兄!他們要調你去非洲!」,從此就開啟了我與聖多美十年的關係。
聖保羅僑界得知筆者奉調聖多美之消息後,許多友人都表關切,大夥對這一個陌生國度有幾分好奇,也有許多想像。既是小島,必然有許多海鮮,友人知筆者嗜食生魚片,致贈了一大包足夠數年用量之「哇沙米」;亦有友人調侃,說我以後上班騎腳踏車就可以了,而我也在種種憧憬與期盼下,開始準備赴任。
由於我國與聖國新建交,派令限我在一個月內報到,頗有十萬火急的味道。我便開始打聽聖國情況,尤其是當地生活的情況。從先行抵聖國開館的黃秘書得知,聖國物資十分缺乏,但缺乏的程度我僅能憑空想像,於是匆匆忙忙連洗衣粉、牙膏、衛生紙等等一些現在想起來很可笑的東西都裝進了行囊,加上一套辦公室用的個人電腦等用品,一個人扛了6大箱,200多公斤的行李就上路了。
初抵聖多美當天已是晚上,飛機降落後尚未停靠妥,我從機窗外看出去,在微弱的燈光下,依稀分辨出兩個黃面孔的人站在停機坪上(很容易認,因為其他都是黑人),我想應該就是開館的吳代辦及黃秘書吧。下機後,一經相認,果然沒錯,而另外幾個黑人,七手八腳的把我的行李抬著,一行人就直接出了機場,沒經過海關、移民局的關口。事後經了解得知,當時中國大使館還沒撤離,聖國執政黨和出面與我建交之陀沃達總統對立,反對建交案,且下令所有公務機關不得與我大使館來往。故當天晚上我是改從貴賓室直接出機場,並非禮遇通關。
出了機場,外面仍然黑漆漆的,經過打聽,才知原來聖國電力供應不足,影響夜間照明,什麼也看不到。那時天候已晚,黃秘書把筆者連同行李放到一個小旅館,就匆匆走了。那個稱為旅館客房的房間,僅放一張床及書桌,差不多已無剩餘空間。浴室約ㄧ坪大,只有細水流出(水量開不大)的淋浴設備,室內舊式冷氣嗡嗡作響,我就依照黃秘書之吩咐,把冷氣開到最大,不為享受而是驅趕蚊子。我心想非洲大概就是這樣了,有睡沒睡的過了第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晨起來,發現從機場出來一直到大使館都是濱海道路,隨時都可面對湛藍的海水,對於熱愛海洋的筆者而言,簡直是到了樂園,心中雀躍不已。
開館之初,聖國政府與總統為與我國建交事仍在僵持中,我國與其雙邊合作計畫也尚未開啟,工作幾乎無法開展。筆者跟黃秘書每天都到外交部禮賓司打轉,以探聽聖國政府的態度。當時的司長是一個和氣的老者,對我們申請的免稅許可,官員證等很客氣的接下,但從不談何時可以核准,每天跟我們打哈哈,連請他吃飯都不敢來。當時氣氛還有些緊張,中國不斷透過執政黨在媒體放話,醜化台灣,我們走在路上,常被指指點點。有一次一個年輕人跟我要錢,我沒理他,他就大罵「台灣走開,我們不需要台灣」,聽了讓我心理頗為感慨。又有一天晚上,傳言執政黨要動員一批人來大使館扯下國旗,當天晚上我們雇來的警衛看到館外果然有人群聚集,於是對空鳴槍示警,所幸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這件事第二天就被執政黨掌控的媒體擴大報導為台灣大使館開槍。不過後來我們慢慢就領會到,當地人可以吵的很兇,但極少會真的動手。
當時聖國電力供應極端不穩,就連首都市區每天也要停電幾個小時。新設的大使館,由於發電機尚在採購中,因此只要一停電,所有工作都得停擺。每遇此一狀況,筆者跟黃秘書就藉機上街去做市場調查,看到市面上的店面,大多是殖民地時代留下來的建物,有些年久失修,門面斑駁,窗戶破損,貨架上也沒什麼東西。我們抽空逛逛市區,可以預先瞭解哪些東西在哪些店裡有,緊急時,就可以節省摸索詢問的時間。
聖國缺乏休閒設施,沒有電影院、沒有購物商場,也沒有中餐館。但有寧靜的沙灘、透明的海水、椰子樹、原始森林、遍佈全島的可可樹以及葡萄牙殖民時代留下來僅供憑弔用的廢棄農場與豪宅遺跡。筆者屬於智者樂水那一型的,故每個週末都去浮潛,享受與魚群共游之樂趣。中午上岸後,剛好當地漁民用獨木舟近海捕魚回來,就順便買幾條鮮魚回家,搭配巴西友人送的哇沙米,十分享受。吃完中飯,就到山上原始森林吸收芬多精。
全世界大概找不到幾個地方可以像聖國一般,在同一天「上山打獵又水底撈漁」。有一次週末一個人去浮潛,上來時,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我開著吉普車,看到車窗外一片白茫茫,幾乎沒有其他車輛,除了雨聲外,一片沈寂,彷彿只剩下我獨自一人與大自然交會,那時真有天人合一的感覺。
駐聖生活單調簡約,對眷屬來說是一大考驗。內人曾經以「畜牧」來充實生活,有一段時間我們家院子到處都是雞、鴨、山羊、兔子、小豬等牲畜。其中山羊的食量特別大,幾乎把院子裡能啃的植物都啃光了,內人只好每天上山去割野草回家來餵羊,卻因此在懷老大不久前感染瘧疾,每日重複發燒、冷顫,連喝水都會吐出來,幸好經醫療團人員耐心治療,折騰了一個多月,漸漸復原。
1997年5月台、聖建交,迄同年7月12日聖國獨立紀念日前夕,中國終於下旗走人,結束兩岸在聖國兩個月的雙重承認狀態。在與老共僵持的日子中,大使館採取鄉村包圍城市的做法,經常下鄉到各地與聖國人民接觸,並協助解決飲水、灌溉、衛生等他們每天都會面對的生活問題。我們花幾百塊美元協助一個社區,把水從河流引入社區中使用,又花幾千塊美元蓋一個公共洗衣槽,完工啟用那天,所有社區村民都載歌載舞大肆慶祝,表示感謝。吳代辦甚至採購了一部小型發電機連同電視機帶在車上,在幾個民主派小黨安排下,每週下鄉播放文宣片,與各地仕紳誠懇對談。
到了10月份,聖國政府終於接受台聖建交之事實,開始與本館磋商雙邊合作事宜。第一任向大使延駐抵任後,雙邊合作計畫更積極進行,為聖國蕭條之經濟,注入一股活力,我們看到店面上的物資、路上的車輛逐漸增多,聖國各界也慢慢瞭解台灣援助的誠意。許多原本不看好台聖合作的聖國政治人物,都成為大使宿舍晚宴的座上客,且個個對台聖合作成果都稱讚有加。建交初期帶頭在國會通過反對台聖建交案的國會議員,也成為大使館的友人。有一位開銀行的政治人物,學經濟出身,曾接受媒體訪問表示,台灣援助的熱錢,很快會被稀釋,不會有任何經濟效果。如今他也承認,台聖合作各項工程所累積之經濟效益,已主宰了聖國近年來逐漸活絡的經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