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回首加勒比海碧藍海水與翠綠山色時，已再次奔馳於中西部廣大草原、五大湖水及摩天大樓叢林之間。聖綺思寧靜的小島曾使我寬廣、尊榮，而芝加哥風起雲湧的摩天大樓群卻教我學習謙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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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翻天覆地的改變
2007年夏天我帶著家人 從加勒比海的聖綺思(St. Kits) 小島，搬到北美大陸的中 心芝加哥。像候鳥一樣往北
飛，當飛機的銀翼緩緩滑入 密西根湖湛藍的湖面時，進 入眼簾的是一個在湖畔拔起 的藍色城市。不同於聖綺思
翠綠柔緩的地平線，我飛進 了一個矗立挺拔、現代幾何 線條的天空線，這就是美國 的第三大城－芝加哥。
盛夏過後，家人紛紛拜 倒在芝加哥西郊碧草如茵的 家居情調中，然而在芝加哥 工作所面臨的巨大變化和衝
擊，卻讓我久久無法忘懷聖 綺思。從聖綺思到芝加哥， 我的生命經歷了前所未有的 重大轉折。 我從人口不到四萬的
熱帶迷你島國，來到了人口 超過三百萬，有刺骨寒冬的 「風城」(the Windy City)。
聖國人種以非洲裔黑人佔絕 大多數，芝城則是一個以白 人為主的多族裔熔爐；聖綺 思全島沒有紅綠燈，只有一
位交通警察在「最繁忙」的 十字路口，像是點綴往來的 車輛；而芝加哥是北美大陸 交通的輻輳點，貫穿全美的
州際高速公路、鐵路、海運 及空運在此匯集，大芝加哥 地區塞車嚴重程度居全美第 二，僅次於洛杉磯；芝加哥
O'Hare機場曾勇奪全美最繁 忙機場的頭銜﹐現每年載客 量逾7千萬人次，僅次於亞
特蘭大；我從一個大英帝國 前殖民地、仰靠外援、生活 步調緩慢的社會，闖進了向 英國發動獨立戰爭的國家，
一個充滿冒險進取、充分利 用四季變化節奏的大都會。 當我走在芝加哥市中 心，仰望插入天際的摩天大
樓群時，不禁喟嘆：加勒比 海教我享受人生，滿足於眼 前，而芝加哥卻見證人類 「人定勝天」的崇高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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儆醒我謙卑才是人性偉大的 起點。
夏天 衝鋒飛車勇 闖芝加哥 去年夏天我像蜜蜂一般 飛進芝加哥的花叢。眩目的 都會，讓我充滿了興奮與自 信。習慣了「外交官」開車
上班的生活，儘管住在芝加 哥西郊50公里外，我仍像初 生之犢一樣，天天衝鋒飛車 勇闖芝加哥 。但這樣的雄心
壯志撐不過一個夏天，有了 幾次開了兩個小時才到辦公
▲ 湖畔天空線
室的經驗，我終於放棄「原 野遊俠」的瀟灑，乖乖地鑽 進火車，當一個安分守己的 通車族。 前幾次開車， 進城時
常迷路，尤其周旋在標示不 明、Ζ字型交叉的立體道路 時，每當車子呼嘯疾馳而過 身邊，心中總是七上八下。 想想開車進城實在不是什麼
樂趣。不過這樣的經歷，也 不是沒有收穫。在摸索的過 程中，我發現芝加哥的市 區道路大抵規劃成上、中、 下三層，即聯外－市內－
停車及卸貨之用。最下層道 路雖都是昏暗、老舊的水泥 結構，卻能有效地把進出摩 天大樓的車潮及裝卸貨物、 資源回收等雜亂的一面收納
到地下，不僅提高了地面層 的交通流量，也美化了都市 空間。這個城市建城已逾百 年，而百年前的擘劃者竟有 如此遠見與格局，不由得讓
我心中暗自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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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爾斯在夕陽中
美式生活：規則、規則、規則
美式生活：規則、規 則、規則 剛來不久， 和一位美 籍教授吃飯，他問我，初到 美國感受最深的是什麼？我
說，在加勒比海待了三年， 在那兒人們、社會都很閒 散。來到大城芝加哥後，除 了有形的差異外，感受最深
的是這裡到處充滿了規則。 在聖綺思上班只要油門一 踩，10分鐘就已在辦公室 坐定。在芝加哥則是重重關
卡：上高速公路要先辦電子 繳費卡、大樓有停車卡、門 禁卡，通勤要買接駁車票、 火車票，保險、就醫、租
屋、搬運公司、商務交易、 活動簽約、每件事都有規 則。美國人鉅細靡遺規範大 大小小事，外來客一時沒辦
法看盡，即便長住者，也必 須付出許多精力遵循這些層 出不窮的規則。對於一個在 小島過慣閒散日子、靠交
情、靠外交身分來搞定事情 的人而言，實在很不習慣。 這種規則對我是一種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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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 也是一種改變。 秋天 發現美好 時序入秋後，為了更貼 近芝加哥的脈動，我利用早 晨上班時間，從火車站步行
到辦公室，開始了我的「風 城」街道散步之旅。從剛甦 醒的城西芝加哥河岸，走向 陽光、湖水映照、寬闊的千 禧年公園。這是芝加哥一天
的開始，朝南的街道天空線 出奇的美，有朝陽的餘暉， 乾淨的線條。芝城摩天樓林 立，許多大型玻璃帷幕建 築，在早晨及傍晚陽光的映照下，顯得美不勝收，它反
射出柔和、斑駁的光影，灑 落在鄰近的透光建築上，讓 街道看起來更明亮，整個城 市也彷彿置身於柔和的光線 中，感覺十分宜人。
在早晨的曙光中，大街 上有上班族友善的臉孔與微 笑、不拘的服裝，透露出這 城市瀟灑的性格，還有與世 無爭的西部遊俠風格。或得
利於開闊的湖水及寬廣的草 原，摩天大樓的底下﹐有許 多藝術造型廣場，寬闊的空 間、通衢街道、挑高的穿堂 大廳。在這樣的氛圍裡，芝
加哥人基本上並不匆忙，上 班時與觀光客擦肩而過﹐下 班後從容的搭車﹐有回家的 渴望﹐卻沒有一絲慌亂與緊 張。我發現這個城市：
矗立而不擁擠， 高大而不傲慢， 從容又有秩序。 相較於紐約，芝加哥有 著寬廣、繽紛的市容，悠閒、 挺拔、勇於挑戰的個性。站
在湖邊，你可以真實領略到 這是一個優雅的城市。在秋 天橙黃的樹影中，我們參加 了遊河建築之旅，也欣賞了 夢寐已久的「歌劇魅影」，
體驗了芝加哥的繽紛與成 熟，發現芝加哥真是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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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 不可小看芝加哥
芝加哥人開玩笑說， 芝城只有兩個季節：「下 雪」和「修路」。冬天老天 忙著下雪，剷雪車一天到晚
出動，常把路面刮壞，等到 隔年的春、夏、秋又到處都 在修路，所以一年只有「下 雪」和「修路」兩季。
▲ 大雪中勇往直前
一個冬日的清晨，下雪 深達兩尺，兒子們樂得有下 雪天意外的snow day假日， 但收音機沒說要停止上班，
我正猶疑著要不要出門，看 到門前路旁積雪盈尺，路面 上有雪漬，是剷雪車駛過的 痕跡。我就鼓足勇氣，踏雪
上班去。一路但看那剷雪車 井然有序、不畏風雪，從高 速公路、州內道路到社區通 道，依序而下，這種為維護
居民正常生活掃除障礙的精 神，讓我感動，更感動於寒 帶地區人們對「紀律」的執 著和不輕易向大雪妥協的態
度。 當外在環境十分嚴峻 時，如果其他人一如平時堅 守崗位，發揮本能，就像天 氣再惡劣，剷雪車會照樣剷
雪一樣，那麼身為體系中的 一份子也會因而善盡一己之 力。經過這場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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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我發現 這是一個城市經年累月練就 出來的生活態度。在崇尚個 人主義、自律頗嚴的美國， 當危機出現的時候，通常就
會有這種各就各位、各司其 職，甚至犧牲小我、造就別 人的壯烈情懷。美國社會成 熟之處，在於人與人之間是 以善意為交往基礎，雖值基
於個人主義，卻是高信任度 的文化體系。這是在一個團 體高過個人、價值由上而下 的環境中長大的我不曾體驗 過的。
明乎此，我對自己怯於 風雪、僥倖思考是否要上班 的卑微心思，感到慚愧。於 是我把此事和家人分享，尤 其向兩個正值青少年的兒子
說，處在芝加哥的冬天，要 效法剷雪車的精神，勇敢向 前，去掃除障礙，越下雪， 要越出去。把下雪當作生活 的一部份，才有辦法在寒帶
地區過正常的生活。 好幾次在城裡，看到在 寒風中裹著大衣，勇往直前 邁向辦公室的芝加哥人，他 們的無畏，讓我深深覺得，
「寒冷」真是芝加哥人的驅 動力。
「寒冷」錘鍊人的意 志，「寒冷」驅使人去迎風 刺破冷冽，一起與「希爾斯 大樓」（Sears Tower） 和
「約翰漢考克中心」（John Hancock Center）在寒風中 昂然挺立；「寒冷」讓芝加 哥人對春天與陽光必將再來
的盼望更為堅定。 聖綺思的朋友曾用Email 問我在芝加哥過得如何？有 一天想起這事時，我正開車 迷失在大雪紛飛、一片昏暗
的高速公路車陣中，一種不 知身在何處的茫然向我襲 來。我用近乎卑微的心情對 自己說： 「在那個小島，你彷彿
被世界遺忘了，但你可以擁 有那裡的一切。 在芝加哥，你來到文明世界 的中心，你以為可以擁有這 一切， 但其實這裡的一切與你都很
疏離，都離你十分遙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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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你慢慢來
早春的草原，積雪些許 融化，馬路一片濕濡，上班 族的頭套、手套與大衣漸次 褪去，細雨落在鐵軌間的小
水塘，灑在溼溼的月台上。 等車的時候，嚴冬冰冷刺骨 的低溫不再，空氣中換成一 種春天的寒沁，感覺像台北
的冬天。這是今（2008）年 第一場春雨。乍暖還寒的時 節，在人們的殷殷期盼中， 芝加哥第一次展開了春天的
容顏。
▲ 聖綺思島美麗柔和的山景
然而一個星期後， 又 下了一場深達9寸的雪。初 春的草原、剛甦醒過來的密 西根湖，一下又變臉，回復
冷酷的冰顏，芝加哥又埋入 交疊的高樓建築陰影中，白 雪繼續覆蓋。高樓樓頂暖氣 出口的白煙裊繞上升，像一
位抽著雪茄的大老板，吐著 煙圈，向剛出道的手下說： 「小夥子，動手的時機還沒 到」。 那一天，芝加哥彷彿回
到工業化時代的記憶裡，繼 續等待春天。
那一天，我突然感受到 芝加哥的大與複雜，讓人摸 不透。芝加哥不斷強調自己 那種屬於中西部的草原個性
－一個勇於冒險、浴火重生 的城市。近一個世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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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芝加哥掌握了工業時代的脈 動，因緣際會成為當代的巨 人，集交通、運輸、金融、 建築重鎮及世界級企業總部
於一身，一躍成為美國中西 部首善之都，坐擁“大肩 膀城市”（city with the big shoulders）的美名，與東岸
紐約、西岸洛杉磯形成三足 鼎立。 然而芝城至今仍有揮 之不去的黑道陰影，「金錢 交換官位」的「政治機器」 （Political
Machine）一直環 繞著它的政治運作。2008年 美國總統大選，共和黨候選 人馬侃拍了一支競選廣告， 指控出身芝加哥的民主黨總
統候選人歐巴瑪，與芝加哥 市盤根錯節的「政治機器」 關係深厚，企圖對歐巴瑪的 選情造成殺傷力。馬侃的廣 告策略未必奏效，但仍可見
芝加哥「政治機器」惡名在 外，積弊甚深。 芝加哥是工業時代造 就的帝國，美國立國兩大精 神：民主與自由貿易在這裡
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然而 有識之士批評芝加哥仍沈溺 在工業化時代的光榮裡，它 過時的交通建設、亟待提升 的數位網絡及國際事務參與
程度不足，已成為它躍升 為全球化時代世界城市的瓶 頸，也成為芝城欲贏得2016 奧運主辦權亟待克服的挑 戰。
不按牌理出牌的城市 當全美房地產因次貸 風暴及華爾街金融危機而低 迷不振之際，沿著芝加哥河 岸的「川普大樓」（Trump
Tower）剛剛落成，玻璃帷 幕的辦公大樓像雨後春筍般 繼續改變芝加哥的面貌， 而芝加哥河口的剛破土旋轉 塔（Chicago
Spire），已向 全美最高的希爾斯大樓（高 447公尺）下戰帖，矢志要 成為密西根湖畔、中西部天 空的新地標。
這是一個「不按牌理 出牌」的城市。在電影「鐵 面無私」裡史恩康納萊飾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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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不願同流合污老 兵、受訓中的神槍手，還有 貌不驚人的會計師，就這麼
組成一個「鐵面無私」的雜 牌軍，最後破獲私酒，將黑 幫老大卡朋繩之以法。 七○年代保羅紐曼和勞
勃瑞福主演的「刺激」也是 以芝加哥為背景的一部懸疑 鬥智片，劇中爾虞我詐的金 錢與政治遊戲，頗能傳神描
繪芝加哥「不按牌理出牌」 的個性。最近蝙蝠俠第四集 「黑暗騎士」也運用沿芝加 哥沿特有的地下層昏暗道路
及高聳的「芝加哥期貨中 心」作為「蝙蝠俠」與「小 丑」飛車追逐、精彩對手戲 的背景，凸顯芝加哥工業化
時代的建築特色及後工業化 時代「高譚市」蕭條的神秘 感。 踩在雲端作外交 現實生活中的我，每天
上班要經過車陣險阻，才能
▲ 浮在雲上的漢考克
殺出重圍，勇渡芝加哥河， 進城要先像「黑暗騎士」一 樣遁地鑽進地下，到了辦公 大樓還要學「蝙蝠俠」「吊
鋼索」，改乘高速電梯，直 達58樓的辦公室。第一次 登樓，確有「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的詩情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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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 感。有一次我站在樓頂俯 看雲在腳下湧起，看雲在樓 宇間穿梭，像遊龍，又像鬼 魅，我的大樓傾刻之間也被
雲簇擁，在虛無飄渺間，我 向同事笑稱，我們像「走在 雲端辦外交」，難度雖高， 卻另有一番滋味。 坐在桌前，
我端詳著 北密西根大道盡頭的「約翰 漢考克」大樓群浮在雲上的 景象，我想起王安石「不畏 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
層」的曠達與視野。 管理學上有句名言： 你的高度取決於你的態度－ 態度決定高度。俯瞰碧波萬 頃的密西根湖，眺望地平線
那一端的中西部大草原，再 環顧周邊與天爭高的摩天大 樓，我想這就是芝加哥的 「格局」,也是我以往從未經 歷、在聖綺思小島所想像不
到的格局。我體會一個人對 事情、對人生的格局，最終 會造就出不同的結局，就像 百年前打造芝加哥市的人， 他們所懷抱的壯闊格局，造
就了今天的芝加哥。領導英 國在二次大戰堅忍對抗納粹 德國的首相邱吉爾篤信一件 事，那就是「天才和平凡人 的差別不在天分好壞，而只
因為目的，目標和信念的不 同」。 我豪情向偉人看齊，輝 映我在摩天大樓中的體悟： 「態度決定高度，格局造就
結局。」 臺灣的未來如此，我的 外交工作也如此。 當我回首加勒比海碧 藍海水與翠綠山色時，已再 次奔馳於中西部廣大草原、
五大湖水及摩天大樓叢林之 間。聖綺思寧靜的小島曾使 我寬廣、尊榮，而芝加哥風 起雲湧的摩天大樓群卻教我 學習謙卑。這一次我沒有拒
絕芝加哥給我的挑戰。我且 取法芝加哥的「高度」與 「格局」，重新開啟一次學 習之旅，當作給我自己在芝 加哥三年外交生涯的禮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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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FA
NEWS AND REPORT｜Dec. 2008｜No.5 |
